典型初探

「以形寫神」，「神形俱備」

 

1.藝術典型是共性與個性的統一，亦即普遍性與個別性的統一似乎已成定

論。但是，任何事物，都可以說是共性與個性（亦即是普遍性與個別性）

的統一。「個別一定與一般相聯而存在。一般只能在個別中存在，只能通

過個別而存在。任何個別（不論怎樣）都是一般。任何一般都是個別的（

一部分，或一方面，或本質）」。「共性，即包含於一切個性之中，無個

性即無共性」。

 

2.典型是「以鮮明、生動而突出的個別性，能夠顯著而充分地表現了他有

相當社會意義的普遍性」，這個說法是希望確定藝術典型之不同於其他一

般事物的特性所在。可惜的是，這種說法缺乏實質上的規定性，他所說的

「鮮明」、「生動」、「顯著而充分地」、「有相當社會意義」等等都缺

乏明確的解釋。究竟什麼才算是「有相當社會意義」，什麼不能算「有相

當社會意義」？便非常含混模糊。他們理論上只是一些形容詞彙，在實際

運用中，很難成為一客觀的標準。

 

3.一般流行的共性個性說的突出的弱點，還表現在對藝術典型的階級內容

的闡釋上。他們認為典型的共性就是典型的階級性，因此藝術典型的共性

的分析就直接歸結為對某種階級性的尋找。實際上這是把問題簡單化。在

具體運用上會碰上很多的困難。………共性不僅僅是階級性，還包括有所

謂「社會性」，認為典型的共性是階級性與社會性的「矛盾的統一」。但

是，階級性便是人的社會性在階級社會中重要內容，抽出了階級性的社會

性究竟還有些什麼具體內容，這種沒有階級內容的社會性究竟是些什麼東

西？…….「共性並不全是階級性」，「典型人物的普遍性並不全等於階

級性」這一現象，但是他們由此認為，作為典型人物的性格核心，只是和

階級性「有關」，並不能歸結為階級性，常常是「大於」或「小於」階級

性。….典型的共性並不是簡單地等同於階級性，暴露了典型的階級性有

非常複雜的具體內容，是值得重視的。這種說法把典型的共性或普遍性最

終歸結為某種不同時代、階級所共有的社會性格的類型性，是一種超脫了

特定具體的社會內容的心理或性格的一般，如慳吝（吝嗇）、勇敢、主觀

主義，等等。例如愛情《羅密歐與茱麗葉》、忌妒《奧塞羅》、猶豫或心

理分析學的「最新」解釋：戀母情結《哈姆萊特》等等。據說正是這些人

類普遍具有的情慾、性格、心理中的特點或弱點，才是藝術典型的共性所

在，也才是藝術典型之成為典型而長久流傳的根本原因。

 

4.典型作為共性與個性的統一，就不要停留在一種靜止的抽象了解中，應

該更加具體地來研究這種統一的特點，由共性與個性的範疇進到更深一層

的本質與現象、必然與偶然的範疇上來。注意探究作為本質或等於本質的

一般，亦即一般所以能成為一般的根本道理。典型作為個性體現共性的特

點，其實質正在於它是在偶然性的現象中體現著必然性的本質或規律。典

型之作為典型，在於它是本質，是必然的關係，是規律性（「規律就是關

係」，「規律是本質的現象」。）而典型的個性所以能有突出的普遍意義

（共性），在於它是體現必然的偶然，是表現本質的現象，是具有規律性

的實在。 其實，這種對典型的理解，在日常語言中便有樸素的表現。當

我們說一件事物是「典型」的，常常不只是指它具有該類事物的某種共性

或普遍性，而主要是指它足夠地或明顯地體現了該類事務之所以為該類事

物的本質特徵或必然規律。例如，說這人是典型的懶漢，其意思與其說是

指這人充分地表現了懶漢的共性或普遍性，還不如說是指這人表現了懶漢

之所以為懶漢的本質特徵。

所謂典型，是著重在它的共性---本質---必然這一方面的。這一方面是典

型本身中內在矛盾的主要矛盾方面。典型之所以與其他事物相區別，正

因為它把一般事物中的共性與個性、本質與現象、必然與偶然作為矛盾

雙方鮮明對立起來，亦即把一般事物的這種矛盾激化起來和發展起來，

並在這對立和激化中，將共性­---本質----必然這一矛盾的主導方面確立

起來（在一般事務那裡則不一定如此），並捨棄與這一方面完全無關的

許多純粹個性的、現象的、偶然的東西，以求得這一方面的明確和突出

。

 

5.在英國，資本主義當時發展得最為充分，它的內在矛盾和本質特徵、

必然規律也暴露得最為顯著，比大陸各國如當時還受著嚴重的封建主義

殘餘干擾的德國來說，就是典型的了。列寧指出：「在解決某個錯綜複

雜的社會經濟問題的時候，起碼的一條就要首先把握住最典型的事情，

因為這些事情最不受局外的、複雜的影響和環境的左右」。

 

6.所謂「以形寫神」，「神形俱備」，其實質就是要求藝術以其外在形象

表達出事物內在的本質必然的東西。對以人物為反映對象的藝術來說，就

是要求在具有個性特徵的形體外貌的塑造中，傳達出人的內在的本質必然

的東西，而這就是具有一定社會內容的的精神、品格（「神」），這種藝

術形象才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和代表性。「傳神」成為中國藝術所強調講求

的問題，其實質涉及藝術典型的關鍵。形、神就不是共性個性的問題，而

正式現象、本質、偶然、必然的問題。…藝術不僅不是空洞的顯現（外形

），而且比起日常現實世界反而是更高的實在，更真實的客觀存在。黑格

爾強調藝術通過典型體現本質必然才能高於現實，..。

典型人物的「行動的動機不是從瑣碎的個人欲望理，而是從那把他們浮在

上面的歷史潮流裡汲取來的」

 

7.藝術典型是一個內容豐富、型態複雜的問題，在各種不同藝術種類裡，

它便有各種不同的規律和特點。例如同是以再現為主的雕塑與繪畫，或是

以表現為主的舞蹈與音樂，因為客觀、主觀、共性、個性側重的不同，其

典型特點也經常各有偏重。例如概括性為長處的雕塑、舞蹈，其藝術典型

便偏重於客觀的共性，希臘雕刻於此達到了一個相當完美的古典境界，相

反，以個別性見長的音樂、繪畫，其典型便更偏重於主觀的個性，十九世

紀浪漫派音樂於此也達到一個相當完美的境界。

資料來源：美學論集《李澤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