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像枯枝般的人

兩眼看破生死路，雙肩挑負古今愁





記憶隨著時間逐漸流逝，能持續留在腦海的是因為它一直朝著你的歲月不斷航行，這些年來一直深烙在我的心上的是「兩眼看破生死路，雙肩挑負古今愁」這二句話。

又蕭瑟秋風起，枯葉遮蓋住半邊柏油路，路上佈滿小碎石，一路難走，步伐蹣跚，才不到半年時間雜草趁著人群離去，開始肆野的竄起，以與自己的視線齊平，火紅不炙熱的太陽停滯於西邊，我的心卻跳動且西沉。

這是一個廢置的營區，附近居民告知營內有遊民出入及白煙升起，帶著幹部查看，進入偌大的營區後，不一會兒，便看到那徐徐白煙，方向在我曾住過的寢室旁，寢室旁的榕樹（枝、葉、枯葉及氣鬚）已遮蔽住整個屋頂、屋簷及四周的排水溝。

走近後隨即發現巡察的目的「一個枯枝般的人」「白煙」-是他！我的心更加沉落！一身假虎皮（軍裝），包裹了我滿滿的激動亦阻絕淚水。

靜呆著！思緒隨著白煙飄向天際，是70年初。

單位精簡要裁撤了！不滿上級沒全盤考量下做出了決定，一些單位資深老人包車北上陽明山（國民黨開大會）陳情抗議（那年代是不被容許的），聽說被攔阻了！改變不了事實！

裁撤日子越逼近人心越浮動！（沒有人知道要去哪兒報到-人事機密），所有人硬生生的被拆開，多年的感情換來無數的感慨！壓抑的情緒氛圍迷漫！

下屬營區內分駐了不同單位（隸屬同一個上級管轄，亦是一併裁撤），在裁撤前夕爆發二單位間官兵群毆，多人受傷！當時我兼負地面安全工作，與相關監檢人員會同處理，

事件處理完畢已深夜了，自己召集二單位的幹部夜巡該營區，以防再發生事件，來到營區旁的籃球場上，看到一人來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詞，上前查詢才得知他就是部隊傳聞中的「瘋子」，將他哄回後！一一他的傳聞浮現，無法入眠！

他是隨著政府轉進到台灣的流亡學生（北京師範大學）。
他在單位是負責文書工作，寫的一手好字（刻鋼板），很有學問。
內向，且不與人交談，他想家鄉。
在台灣無親人。
漸漸的他的精神狀況時好時壞。
他在洗澡時總會將外衣一起帶去（口袋內有錢，怕不見），有一次他在洗澡時，衣物被人惡作劇拿走，他不顧一切光著身衝了出去，嚇壞大家，從此沒人敢再開這種玩笑。
天氣好時，他會遠離人群身邊帶著上了鎖的木箱，原來他在曬鈔票，為什麼不存在郵局呢？不！可能隨時反攻大陸。
一次有人跟他開玩笑要「反攻大陸」了，他竟然跑到街上把所有針線全部買回，因為他的家鄉沒有針線。



單位裁撤了，留下了所謂的菁英（其實是收爛攤子），我也是其中一個，在整理各單位遺留下的物件，發現了它（一個匾）上面寫著「兩眼看破生死路，雙肩挑負古今愁」，驚訝的是「他寫的」！



「一個像枯枝般的人」也是他，他不願離開（他等著反攻大陸，有人帶他回去），一身瘦弱黝黑的他，看著燃起白煙，或許他和我一樣，寄情於白煙回想過去，白煙中他才能看到他的家鄉，他在等著！怕可以回鄉時沒人通知到他！我想他沒回去，因為他……「瘋了」！



不時想著他寫的那兩句話「兩眼看破生死路，雙肩挑負古今愁」，也嘗試的去理解它：「兩眼看破生死路」或許是他當時在抗戰期間「十萬青年，十萬軍」號召下，里鄉背景從軍的的情愫吧！



「雙肩挑負古今愁」或許「愁」是思鄉是國難！是想有些作為，而不能作為吧！



想把這個記憶放在自己的部落格內，雖然它微不足道，但它終究是戰爭帶給人類的不幸，拆散了無數家庭與摯愛，是你的話你能承受嗎？你能不瘋了嗎？唯有珍惜現在！珍惜一切！



自己在寫這個紀錄時，想要了解「兩眼看破生死路，雙肩挑負古今愁」這兩句話有無別的出處或註解，於是用這兩句話上網執行搜尋，出現一筆「人生伏筆」的文章，而這篇文章與我想要敘述的，居然是同一件事，透過留言，才知道文章的作者，居然是二十年前在我的單位服役的弟兄，很是高興分開將近二十二年餘，能在茫茫人（網）海中，與他相遇，實不知道它代表什麼！把它歸於「有情」應該比較洽當！



「有情人兒有情天，無情人兒奈何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