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悲懷
我最大的喜悅都要歸諸於你,而我最大的悲傷也是,最甜美和最酸苦的都是。
本書是紀德逝世六十五周年紀念·人生二部曲之二(之一是《如果麥子不死》)。
《如果麥子不死》一書我於二○一六年六月閱讀,逾兩年續讀《遣悲懷》。
在《如果麥子不死》一書裡有兩部分,第一部分闡述著作者童年及青澀的青少年時期,第二部分則著墨於性向的蛻變以及個性上的成長。
而在《遣悲懷》一書裡有三個部分,第一部分遣悲懷——此長存你心,第二部分瑪德蓮日記——如果能為她帶來些幸福,第三部分紀德日記選(一八八九——九二三)——靈魂是座展演場——本書為紀德在瑪德蓮死後寫的《遣悲懷》,以及逐步整理出版的日記。
《如果麥子不死》加上《遣悲懷》其實是紀德的一生的回憶錄,有回憶、有告解、有懺情、有再宣示。
《遣悲懷》這個書名與唐朝元慎詩作《遣悲懷三首》有什關聯?一看到此書的所想!
《遣悲懷三首》是唐代詩人元慎(779年—831年 )為了懷念原配妻子而寫的一組詩。此三詩重在傷悼,作者取“報恩”為切入點,先回顧與韋叢婚後的艱苦生活,以明“貧賤夫妻”間深厚的感情,從而引出對妻子的愧疚之情,再托出報答之意而反復詠嘆之。作者著意強調的是人類生命過程中一種常見的悲劇性——願望與可能之間的時空錯位。這組詩以淺近通俗的語言,娓娓動人的描繪,成為元稹悼亡詩中最為世人所傳誦的三首。
此與紀德的《遣悲懷》用來追憶逝去的妻子(表姊瑪德蓮),看似相似的也只有是追憶而已!
或許看完本書後,吟唱那《遣悲懷三首》同感「悲」吧!
遣悲懷三首
其一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复營齋。
其二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
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
尚想舊情憐婢僕,也曾因夢送錢財。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其三
閒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本書封面另有一書名「Et nunc manet in te」 :語出《小飛蟲》(Culex),古羅馬詩人魏吉爾作品集《魏吉爾補編》(Appendix Vegilana)中的第一篇詩歌,內容描述一名牧羊人在樹下午睡時,一條蛇朝他爬行,這時一隻小飛蟲忽然停在他的眼睛上,牧羊人醒來伸手將牠打死,同時驚見正準備咬他的蛇,於是及時把蛇殺死。牧羊人感念小飛蟲救命之恩,為其蓋了一座墓,小飛蟲「就此長存於心」(Et nunc manet in te ),紀德援引此句為本書書名。
不論這本書名是遣悲懷或是就此長存於心,那都是紀德的回憶錄,就此結束紀德所擔過的一生——是為情困、是為情悲、是情造作、是困其抒......亦是回憶...也怕再逝,方錄矣。
遣悲懷——此長存你心
■那時我會自問,如果我們之間的愛在它所有組成元素都已經支離破碎之後卻仍能持續,那麼,它到底是由什麼構成的?那騙人的表象底下到底藏了什麼,.....
■....在我趨近上帝的同時,我也趨近了她,而我喜歡在那種緩慢的昇華進程中感覺她和我周遭的土地逐漸縮小。
■....她的臉龐,她的眉宇間那種奇異的閃爍神色,無不在她跨越生命的門檻之際吐露出某種質疑、憂慮,以及充滿擔心懼怕的訝異之情。
■那時她似乎在對我說:「可是我的幸福並不需要那麼多喜悅呀!」
「我最大的喜悅都要歸諸於你,」她還曾這樣對我說。然後她又低聲補上一句:「而我最大的悲傷也是,最甜美和最酸苦的都是。」
■紀德夫人於一九三八年四月過世,
瑪德蓮日記——如果能為她帶來些幸福
■....她那樣做(瑪德蓮把我寫的信全部毀掉了)等於毀滅了未來能為我的記憶提供避難處的唯一一艘方舟?我把我最好的一切都寫進那些信裡,....
■她的一滴眼淚都比我的幸福汪洋更深重。或者至少該說(誇張的用語有何用處?)我不再認為自己還有什麼權利拿她的幸福來換取我自己的幸福。
■王爾德曾經再三強調這點:今天我之所以懊悔,原因不在於我成了個人主義者,而是我一直不夠個人主義。
■....我從來不懂得怎麼放棄任何事.....由於我把最好和最壞的部分同時呵護在我的內心,我一直活得像個被撕裂的人......。
■她不斷以一種彷佛我已經不再愛她的方式與我互動,我則以彷佛她還愛我的方式與她互動....這種情況有時帶來可怕至極的痛楚。
■自從她從我的身上剝奪掉這一切,我就生活在一種屈辱中,良善失去了它應得的報償,罪惡不再醜陋,連痛苦都不再尖銳。我的靈魂處在某種麻木僵化的狀態,而與之相應的,是萬事萬物彷佛被消音,不再有任何鋒芒透進我的內心,或者,說的更確切些:不再有任何事物真正透入我心。現實能感動我的程度跟夢幻已經沒有太大差別。
■我的所有作品都是朝向她的。
….....在《偽幣製造者》(這是我第一本完全沒有試圖將她納入考量的書)以前,我寫的一切都是為了說服她、引導她的思維。那些文字彷佛構成一段漫長的辯詞;沒有任何書寫像我的作品這般源自如此私密的動機。倘若讀者看不出這點,那就讀不出什麼真正的意義了。
■我已失去人生證人,自此恐將活得更苟且。
紀德日記選(一八八九——九二三)——靈魂是座展演場
■就我本身而言,想像鮮少先於想法而來;令我激昂的是想法,絕不是想像;但倘若只有想法而沒有想像,那就還不會有任何東西產生;那是一股缺乏效能的灼熱。作品的想法,就是它的構成。
■正式寫作時,務須特意停止任何閱讀。我覺得這個時候閱讀會導致無謂的攪擾,會使所有想法重新在我腦海中的激盪。沒有一個想法能脫穎而去,或者至少占不了多久上風。創作時,勾留住你腳步的思緒必須唯你獨有。創作者必須相信他是在絕對狀態中進行創作。
■寓意旨在將事物階層化,藉由較不重要的部分釐清主要意旨。這是一個理想的策略。
■當人們說:「他有個性。」其中必定帶了一點惡意。因為,為了大膽表現自我,人不得不打破一些東西。
■他必須做的不是依據他的實際經驗去陳述他的生命,而是按照他邂逅的生命樣貌去活出它。
■聰明就其本質而言屬於自我的範疇,而機智的前提是交談對象必須聰明。
由此可得:聰明能用來闡釋;機智只能陳述。
人要有機智才能把話說好,但只要擁有聰明,就能好好傾聽。
■我因為這個兩難而坐立不安:人是應該強調道德,還是真誠?
■事物的價值取決於我們為它賦予的重要性。偏袒某件事物就是從中一一擷取自己的所有想法,使它最後能靜靜地在我們的靈魂中容身,再也不會攪動春水。
■.........為我每一份悲哀的喜悅賦予罪惡的所有酸楚。
…......而我最大的喜悅無不是孤獨而憂慮的。
■到羅浮宮時要隨身攜帶筆記本,才能更認真地研究繪畫史,而過去我一直不夠認真。讚佩之餘不宜怠惰。
■我們的心靈構造本身使它容易受到所有事物撼動,而唯有在孤獨中,它才能找到幾分安寧。然而這時上帝又來為它製造煩憂。
■....而我喜歡德拉克魯瓦,我會說:「他的作品中有一種不存在於人類身上的肅穆。」
■在羅浮宮...在每幅畫中設法尋找畫筆離開畫布那麼久之後還留存在那兒的幾絲生命力。
■事物的價值應該取決於其中所含的生命強度,這點似乎很肯定。而且這裡所謂的生命是指藝術家的生命,或他所描繪的主題的生命。
■若想撩撥事物,應該要順著推動它們,而不是去衝撞。任何時候我們都該考量心靈和身體的慣性。衝撞的結果經常是把它們毀壞,就這麼簡單。必須能動人心弦。
■.....因為作品從我們身上生出來時,它會改變我們,改變我們的生命腳步;....
■....這是心理小說採用的典型結構。一個怒火中燒的人說出另一個故事,這是書的主題。一個人說出一個故事還不夠,這個人必須生氣,而且這個人的怒氣和他所所說的故事之間必須有明確的關聯。
■企圖過於快速地靠這種表面上的平凡過生活,會衍生一種危險。如果我們不吸收一切,我們就會整個人迷失在其中。心靈必須比世界更廣大,它必須足以海納世界,要不然它就會可憐兮兮地消融在其中,連獨特性都再也談不上。
■莫札特的喜悅源自安寧喜樂,他的樂句就彷佛是一個寧靜的思維,那是一種清明透亮的東西,所有情感仍在其中交融,但又仿佛早已移置到天堂的境界。「節制之道在於像天使般的感動。」(約瑟夫·儒貝爾)要想真正理解這句話,就得思索莫札特。
■生命中最偉大的高貴並非源自對他人的愛,而是源自對責任的愛。
■站在作品前,我們無法思考任何其他事;這就是藝術傑作的本質:具有獨占性,令其他所有形式的美自慚形穢。
■多立克柱式式西方古典建築三種基本柱式之一(愛奧尼克式、柯林斯式),出現得最早(公元前七世紀),多立克柱又被稱為男性柱,特點是沒有柱基,柱頂簡單無裝飾,柱體較為粗大雄壯,雅典帕德嫩神廟的石柱就屬於這個形式。
■世上有件彌足珍貴的事是,我們被迫感受的程度遠高於思考。
■人一直在尋覓的,真的是幸福嗎?不。是想讓我們內心最新鮮的元素自由馳騁。
■對自己通融當然要付出慘痛代價,但對他人通融也好不到哪裡去。
■....然後有以無比輕蔑的口吻批評一般英國作家,認為他們「從來沒搞懂『沒有任何多餘』是藝術創作的第一要素」。
■藝術應該是:儘管有了最完美無瑕的解釋,卻依然能保留驚奇的成分。
■若想得到完美的幸福,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當下這一刻跟過往其他時刻做比較。美妙和快樂充盈在當下這一刻,它絕不會遜色於未來或過去的任何其他時刻。
■我的思想混亂,正反映著我的房子混亂,房子裡每個房間都在「受苦受難」。
■在「罪孽」的道路上,人唯一要付出的代價只是踏出去的第一步。有人早就說過,女人比較容易一個情人都沒有,而比較少見只有一個情人。
■他從原本「無知」的快樂,掉入「知」的不幸。
■我喜歡一個老實人的友誼、敬意和讚賞,勝於一百名記者的頌揚,可是由於每一名記者一個人所發出的聲音都能超過一百個老實人的聲音,你們應該不必訝異,籠罩在我作品周遭的不是少許寂靜,就是一大堆令人不快的噪音。
■對我而言,藝術作為中的意志並不只是選擇適當的線條、色調或聲響,藉此創作出和諧的作品,它更是一種施加於和諧狀態的力道、目的是根據個人特質,在原有和諧中製造偏差(變形)。人的痕跡是我在所有作品中尋覓的東西。
■管它的,我堅持下去,因為我知道努力的成果並非當下就能摘取。
■跟繪畫的道理類似,戲劇藝術也不該只是企圖為現實製造假象,它必須透過自己的特殊資源來展現,並設法趨向一些非它莫屬的效果。
正如一幅畫作是一個營造感動的空間,一齣戲劇是一段等著被賦予生氣的時間。
■今日早上我在帕斯卡的著作裡讀到:「我們體內充斥著會把我們拋向外在的東西。......我們的各種激情將我們拋向外在,即便沒有任何具體事物挑動這些激情。外在事物會自己來誘惑我們、召喚我們,即便我們並未主動想到它們。因此,許多哲學家說的『潛入你的內心,你會在那裡找到救贖』」並沒有真正意義,我們不相信他們,而那些真的相信他們的人是最空虛也是最愚蠢的人。」魔鬼也是這樣告訴我的。
■耐心要求的不是猛烈的奪取,而是透過緩慢而按部就班的投入達成目的。
■....可是我會從工作中遁脫,同時開始看六本書,不知道該把自己藏在哪本後面,才能暫時不必回應那些要求.......
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我必須說服自己這件事,明天就正式對自己發通告。
■「於是,我們從神的使徒那兒知道,為了懲罰那些罪孽最深重的人,他把他們交給了他們自己的欲望。仿佛他是在說:他把他們交到劊子手手中....」博須埃,《天意》(Providence),第一卷。
■在心中為魔鬼刻劃出一個浪漫形象是很大的錯誤。
■親愛的小可憐,每次約好跟我見面,妳總有辦法在半路上找到需要上發條的時鐘。
■戰爭爆發前,也是同樣那些報紙在否定德國的危險;現在它們則忙著日復一日為我們悉心奉上用這種不合時宜而且會招致禍害的信心所調製的小菜,...
■儘管我跟它們的立場不一樣,與其結交愚蠢的朋友,不如有個聰明的對手。
■醫生說他只剩一年可活。一年結束以後,他破產了,但從不曾感覺如此健康快活——而且,由於他已經養成幸福的習慣(不為明天的事煩惱),他變得更加堅定果決。
■年齡既不能掏空感官情趣的吸引力,也無法將整個世界的魅力抽乾。
■寫作藝術的任何進步都只能透過放棄某種自我陶醉來換取。
■藝術家透過構成為作品賦予深度。倘若沒有構成,藝術作品就只能顯現出膚淺的美。
這既是充分條件,也是必要條件。藝術作品.......那裡面任何沒有用處的元素都有害。
■認識自己。這是藝術創作者最不該宣稱自己辦得到的事,而且他只能透過他的作品、透過不斷產出,勉強達到這點。
學習認識自己的最好辦法是設法了解別人。
■促使我寫作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些原因我覺得似乎已是最隱秘的。或許是這個:把某個東西收藏在免於死亡侵襲的地方——
■創作任何新作品時,絕不可濫用寫前一部作品時獲得的衝勁。
同理,必須為每一部新作品征服一批新的群眾。
■「....就算這個真理可能有其危險性,我認為用來掩蓋它的謊言更加危險。」
「你不覺得說出這種真理是危險的嗎?」
「這是一個我拒絕向自己提出的問題。」
內容介紹:(博客來)
愛使人投身理想,予人自由的卻是欲望。
他勇於與時代對決,真理卻無法為他解答痛失摯愛之苦⋯⋯
他的意圖不是身處於當下,而是讓愛與真理溢出時間之外。
他的寫作不是為了同代人,而是為了下一個世代。
他明白今天的小眾,必將成為明日的輿論──
──當代的異端・後世的先驅者──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紀德劃時代經典作
◎跨越百年的精神典範啟發卡繆、沙特、德希達等名家的一代大師
◎收錄作家阮慶岳專文〈鞦韆上的假面天使〉深入導讀紀德最矛盾的懺情告解
◎收錄紀德日記選永恆的自我論戰──談藝術、詩、真理、政治、性別、宗教
◎法文直譯本首度在台問世「法語譯者協會翻譯獎」首屆獲獎譯者擔綱翻譯
◎經過刪改、再三編纂,直至紀德逝後才問世的完整版本
書寫妳的我、追悼妳的我、傷害妳的我、珍愛妳的我,
無論是哪一個我,
唯有和妳有關的那個我,才是我最精華的部分。
瑪德蓮,妳離去之後,我該怎麼相信永恆?
結縭四十載,紀德深愛的妻子瑪德蓮撒手人寰。瑪德蓮是他自小最珍惜的靈魂友伴,也是在他作品中占據最多篇幅的繆思女神。在她出現之前,他的世界只有一片混沌與黑暗。然而婚姻生活卻長年積累著懷疑、背叛,與日漸增長的沉默。他堅稱深愛妻子,那份愛高度貞潔,因不含肉欲成分而完整神聖;瑪德蓮則為了丈夫在外尋歡、陶醉於同性情欲而深感痛苦,日漸憔悴,心門緊閉。
在《如果麥子不死》的末尾,紀德彷彿將從婚姻中找到救贖,然而紀德逝後才出版的《遣悲懷》中,卻坦率揭露滿腔理想也無法治癒的傷痛。紀德在其中書寫的是無能傳達的愛、自我放逐式的裸裎懺悔,是最深的愛也是最令人懊喪的背叛,更是面對著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位真理代言者,以獻祭之姿全心傾吐。
本書另收錄紀德親選的〈瑪德蓮日記〉,以及〈紀德日記選〉,時間從一八八九年橫跨至《如果麥子不死》出版後的一九二三年,作為「人生二部曲」之銜接。紀德對自身日記自道:「但願有朝一日,某個跟現在的我年齡相仿、價值觀雷同的年輕人在翻閱拙著時會感到悸動,感覺自己受到重塑。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野心。」他在日記中進行最嚴格的靈魂演練,深談時代的盲目、一次大戰前後的政治思潮、創作者的自省與窠臼、愛與情欲的忠實描摹、宗教與真理的交鋒辯證。彷彿操作著一場永不停歇的自我解剖,試圖還原愛與真理的原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