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刀,千个字
「一把刀」指的是揚州師傅擅用的菜刀。
「千个字」則出自袁枚(1716-1798)佳句:「月映竹成千个字,霜高梅孕一身花。」揚州四大名園之一的箇(个)園命名即本於此。那「个」字,是竹葉,隨著風、隨著時代、隨著際遇...顫動著,一千个、一萬个.....是王安憶覬覦於「字」能留住「情」能「抒」。
此故事就有了以揚州為帷幕一一揭開,這當可先驗;是一個揚州廚子為主軸團繞故事,當然是後驗了。
這是王安憶寫了個中國大陸後革命時代的離散故事。而這轉折再轉折去又來,又離又散逕自頻起,知前後論、後事誰知,終點來到了美國的法拉盛,人衰了、物遷了、事也糊了!想記起..,字呢?
當時的法拉盛呢?就在本書字、字字炸了個當時的明白:
....七後線終點站,上到地面,耳朵裡「嗡」一聲,爆炸開各種音腔,上下竄行:江浙、閩廣、兩湖、山陝、京津、雲貴川、遼吉黑、晉冀豫,再裂變出浙東浙西,蘇南蘇北、關裡觀外、川前川後,最終融為一體,分不出你我他,真是個熱騰騰的漢語小世界。
一條街道生一條街道,一個街口生一個街口。縱橫貫通,就有新的面孔出入。新面孔變成舊面孔,然後變成新面孔,再是新換舊,這個循環自有週期,但沒有誰去計算概率。
經改朝換代,時間流淌,再添上感時傷懷,離愁別緒。
到法拉盛,就搖身一變,變成什麼?八卦!背地裡嚼舌頭,每個人都是另一個的談資,謠言的源頭,誰捂得住誰的嘴呢?有時候,瞎話也能開出真理的花朵。
...原鄉生活凋落下的零星半點,重組成法拉盛的編年。
許久未閱讀王安憶的著作了!
看了本書近三十頁,終於找回好久未聽到那她專屬的調、俐落的文字、打包過的情感及從一個故事中帶出一段歷史。這個聲響牽出了《天香》《長恨歌》《上種紅菱下種藕》《逃之夭夭》《剃度》《啟蒙時代》《匿名》《考工記》...。是那個時代的聲音、是這個時代的幸事,以抒傳之!
■大說家大言夸夸,小說家卻從人間煙火看出歷史無數罅漏。
■革命是訴諸暴力的群體行動,但革命者作出捨我其誰抉擇時,又是一個純粹的個人行動。革命既是史詩的,也是抒情的;是摧枯拉朽的大破與大立,也是地久天長的烏托邦嚮往——與傷害。
■茶樓飯肆,燈紅酒綠,一輪方罷,下一輪又開頭,俗稱叫「翻台子」..
■大概只淮揚地方,將鱔魚叫做「軟兜」,揚幫菜沒了它,簡直不成系。
■在他看來,油、醬、糖三樣,屬烹飪的下策,至於日本發明的味之素,就更是末技。
■水平面映著藍天,白雲在青苗之間游戈。喝水的人身上又蓄起力氣,擦乾茶碗,倒扣在漆盒裡,再下田去。他就明白這稻米為什麼種得好,因為惜物的心!
■修百年方能同船渡,遇見的都是有緣人。
■唯物論的世界觀,情感是簡單的。但是,很可能,這簡單裡有著本質性的洞見, .......造化之無涯,生命之有限,唯物主義又不相信實有之外,還有一個烏有。
■解渴實是解躁,不在喝的多少,而在方法。....亦是三段法,...一是入,二是留,三是回。.....單是第一段「入」就有幾種不同,銳入、緩入、遲入,茶與人首次接觸,嗅覺當先;接著,茶到舌面,即第二段留,味覺來了,需適度延宕,停滯,漸漸滲透;於是有了第三段,回,又分回甘、回香、回辛,不一而足,所謂迴腸盪氣!
■你有你的眼,我有我的眼,這就是歷史的多重性。
■世事難料,誰都不知道前面等著是什麼。
■食材離不了水土,水土離不了節令,什麼時間產什麼,產什麼吃什麼,就是天地人貫通。
■中國古代將天下稱作「社稷」,就是土和穀。
■樹的年輪壓得死緊,銅線似的一周套一周,箍得個千年不朽。
■女人的心,天上的雲,方才電閃雷鳴,轉眼雨過天青。
■這世界充滿著庸俗的瑣碎的噪音,樂音則是過濾和提純,好比把糧食釀成酒。
■幾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南腔北調的人。
■政治歷來為革命和保守力量對比,此起彼落,歷史就在此間發展,其實無礙於「左右」。此時的「右派」洽是彼時的「左派」,彼時的「左派」則是此時的「有派」。
■拉開窗簾,推出去,眼前是連綿不斷的屋瓦,一波接一波,鋪往地平線,目極處有一片紅亮,散開來,空氣中有水分,微微顫動,分解一列色系。心中生出一種陌生的感動,這擠簇、瑣碎、平庸的鱗鱗爪爪,和諧地融為一體,也有著寬廣的幅度。
■潛深流靜,感情也是在積蓄涵量,充盈精神世界。
■共同生活是有麻痺作用的,它將人與人的了解侷限在某一部份,而放棄了另一部份。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坊間閒話,漁樵論史,卻也歸納出一些要義,..
■雪下來了,質地的密度比不上懸浮物,但更有重力,最重要的是,增添了濕度,於是,天地間一下子變得碧清。
■我們老家寧波,管「菜」叫「下飯」,所謂「下飯」不過騙騙三寸舌頭,下到肚子裡不都是一樣,所以,這些吃食也是「解悶」的!
內容簡介:(博客來)
由革命寫到請客吃飯,王安憶運筆如刀,做她的文章。
起落之間,炮製多少人間故事,辯證名與實、人與物的始末,為之沉思,為之歎息。
這是王安憶的「千个字」,她的「小說革命」。
小說以揚州菜漂流海外的故事開場。
紐約華人的大宴小酌牽引出東北哈爾濱一場家庭悲劇,上海弄堂深處的兒女恩怨,還有揚州城裡城外的市井人生。舊金山唐人街、大西洋城賭場、天津宅邸、甚至大興安嶺鄂溫克族獵場是故事發生的場景;越南女子、德州青年、新疆流民穿梭主要人物之間。但小說的核心是文化大革命中一起轟動全國的政治迫害事件。
《一把刀,千个字》上半部鋪陳了陳誠的故事,也提出了「謎題」:他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下半部敘事陡然轉變,「母親」這一人物出場。母親被污名化為現行歷史反革命,又被聖名化為國家烈士……
王安憶寫了個後革命時代的離散故事,她要再次叩問革命的前世與今生。這讓她的小說充滿辯證意義,而這辯證藉著紐約的揚州廚子和哈爾濱的文革烈士——兒子和母親——的關係,作了戲劇化呈現。
王安憶最終要銘刻的不是一個人物或事件,而是一種精神,一種情懷的得與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