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美學3：侘寂──素朴日常
任何一個民族與國度的特徵(人民的共同特徵、特質與性格)，是經過千年萬年漫長時間的淬鍊，這淬鍊是一點一滴、千錘百鍊、無形無狀、不知不覺、無聲無息的形塑，而有了這個民族、國家——像藝術般——擁有了專屬的典型，而這淬鍊有的是在戰爭與貧窮中焠火、有的是在自由與貿易中回火、有的是在宗教與信仰中正火、更有的是在無形無狀中一下焠火一下回火一下退火，就這樣有了特徵、特質與性格。那「美」呢?它好似民族在這歷史洪爐焠鍊中不可缺的一盆水，它使之民族定了型去了火，定了人生觀、確立了世界觀，有了屬於自己美的定義、規範、本質與意識，充斥在生活中，體現於文化與藝術表現裡。——就此有先祖流傳的人文沉澱、底蘊或原型。以此體現於萬方。
日本呢?歷經美的審思、大方的反省，去蕪存菁，有了物哀、幽玄與侘寂(或應還有更多)，鑲崁出大和民族的典型!
在日本美學1:物哀——櫻花落下後 裡:
目睹美麗的盛宴消逝，大和民族千年來的美學追求。
在日本美學2:幽玄—— 薄明之森 裡:
在朦朧中擁有永世閒寂，日本中世以降的陰翳美學
在日本美學3:侘寂——素朴日常 裡:?
對不完全事物的敬畏之心，開啟無限可能的自然美。?
就此進入「侘寂」!
侘寂?
侘寂象徵日本人的感性。
「侘」，是簡單樸素或粗糙簡陋。「寂」，是看見侘的美的心境。
表達侘寂美的事物可能顏色暗沉、帶有汙垢、傷痕，甚至醜陋，樂燒茶碗便是一例。
01日本國寶，黑樂茶碗。
枯山水——
日式庭園的代表，岩石是山，碎石是水，其中枯寂美學及禪意，被認為能讓觀者內心平靜。
02日本庭院，枯山水
茶道的侘寂美學——
日本第一間獨立茶室由千利休建造。...建造茶室所有的材料短暫、脆弱、輕微、拙劣。企圖暗示一種清貧的優雅，讓我們專注於當下，在微小的日常事物中，領略深遠的世界。
露地是連接玄關到茶室的庭園小徑，象徵了禪定的第一個階段....
躙口是茶室的入口，入口僅有78cm高×72cm寬，進入茶室要以跪姿雙手撐地鑽入，一切的設計意味著，進入茶室，要先將地位、財富放在外面。
03日本茶室
看完日本美學:物哀、幽玄、侘寂，來到末了!是當有個概括...「幽玄」屬於「崇高(壯美)」的根本上的美，「物哀」歸屬於「唯美」，而「寂」則可以比喻為「humor」(幽默、氣質)導出的美。這三種基本的美學範疇，從各自美感體驗中演繹出本質，確認其構造後，我們才有可能將各美學範疇建立起美學體系。
在賞析藝術時，美在其中直呼!懂我!
■世間萬物，無一不因時間而劣化，對於象徵時間流逝的事物，不看作劣化，而是接受，並從中感受美，便是「侘寂的心」。
■「侘」的本意是映現清靜無垢的佛法世界，拂去庭院草庵上的塵芥，主客人真心相交，不強求規矩寸法儀式，只是生火、煮水、喫茶而已。——千利休
■山谷松風音，更似寂寞晚蟬鳴。(西行)
■茶道...茶釜毋須用蘆屋釜只要把茶採進一閑張，茶壺也毋須用文琳茄子的唐代壺。茶碗不用井戶熊川，改用樂燒；茶勺從象牙改成竹篦。一切心安從簡，這就是「侘」。
■蘆屋釜:由鎌昌時代末期至桃山時代天正年間於福岡縣蘆屋津所製作的茶道具湯釜的總稱，由東山時代至室町時代末期享有極高的名稱。
■一閑張:日本傳統工藝，以竹或木為骨編織成簍、箱、盒等器物的形狀，貼上多層和紙後塗漆或柿澀液製成。
■井戶、熊川:井戶、熊川這兩種茶碗皆來自朝鮮，原為市井小民日常使用的飯碗，因素樸的質地而獲得日本茶人的高度評價，其中井戶茶碗更因為受到豐臣秀吉喜愛而成為具有重要地位的茶道具。
■樂燒:樂家初代名匠長次郎依照利休所提倡之茶道理念而燒製的茶碗。特點在於手工捏塑以及低溫燒製所帶來的自然不規則形狀及如岩石般的質感。
■侘茶，是一種清貧、寂靜、無刻意追求的茶風。
■在利休以〈宗旦的侘茶〉為題寫下的文章中，對「侘」作了以下的解釋:「所謂『侘』的風尚(崇高的品格)，不在於生存競爭下敗竄的遁世者，或隱逸者捨棄人世，的境界而在於能夠培養優雅、靜閑的心的清寂，並以此為貴。心寬體胖的氣格，是『侘』的形象...靜閑的心情是展示從容不迫，心情暢爽，是豁達寬闊的明亮心境，而不拘於苦慮，保持颯爽精神，而心格優美。茶中的『侘』，就是如此心情。」
■小座敷:四疊席半以下的小茶室。
■佛學家久松真一(1889-1980)進一步闡述:「勇猛眾生在於成佛一念」意思是挑戰自我，「不為佛束縛」，而又心生「成佛一念」。
■對於所有深入風雅之道，找到精神安在的境地的人而言，充滿窮苦困乏的現實世界是「虛」；在安住之境享受自由自在的心、客觀投射出的自我影像，才是「實」。可以說，是能自由地抹殺醜惡現實，達到「所見者無不是花，所思者無不是月」。——松尾芭蕉
■侘寂美學的三個層次的涵義:
第一層的涵義:寂寥、閒寂
第二層的涵義:宿、古、老
第三層的涵義:物體的本來的性質(然帶)
■寂寥在逐步轉化下，有了孤寂、孤高、閑寂、空寂、空虛等涵義，再度轉化，有產生了單純、淡泊、清靜、樸素、清貧等意思，這些概念彼次互相關聯，可以是為一個大概念來思考。
■寂的寂寥美學，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對自身而言客觀的，或感覺性質的事物，某種程度上具有積極的美學意義；另一種情況則不是透過自身體驗，而是在俳諧或茶道中養成、修德的美學，帶有一種消極的美學意義。
■以「寂寥」為核心的孤寂、孤高、孤獨等涵義，被認為是自古以來的天才詩人或藝術家精神中，必然相隨的性質或命運。
■村田珠光將「謹、敬、清、寂」視為茶道的精神真諦。利休則改了一個字說道:「和敬清寂」。
■和，是和諧、愉悅。
茶道的可貴之處之一，在於打破日本封建時代嚴格的階級制度。在茶室中，人無分貴賤、茶禪一味，佛我一如。禪宗主張淡泊、無用，以不念利益的清淨本心，去體驗和的境地。.....
在茶道中，「和」支配了整個過程，不僅形式上要和諧，精神上也要愉悅，茶室中的精神就在和之下建立。....
....茶會中所有人地位平等，抱持敬意。....
....清，便是清潔，也是洗滌靈魂。....
寂，是空寂、滅寂，無一物。...讓心靈回歸原始，或脫離世俗的思考，得以超脫。
■茶意即禪意，故禪意之外無茶意，不知禪味，便不知茶味。然而世俗以為茶意，要立於一趣之上...趣之所在，是善業惡業的因，生有情之物。『六趣』的謬論，自在推定中迷惘。故佛法中以『動心』為第一破戒，不動心是禪定之要，凡事立『趣』而行，是禪茶嫌惡的.......凡動心執著於趣的一切事物，意在思慮作為，動搖侘之心故生奢，動搖器物之心故生法，動搖數寄之心故生喜好。以自然動心故生創意，已足動心故生不足，以禪道動心不生邪法。——
《宗旦遺書，茶禪同一味》(或稱《茶禪錄》)/〈茶意之事〉
■侘是物不足，一切不交我意蹉跎.....《涅槃經》〈獅子吼菩薩問曰〉中問:「少欲者不求不取，知足者得少不悔恨。」侘字之意，由字訓來看，是身處不自由而不生不自由之念，有不足而不起不足之想，有不如意而不抱不如意之感，是為侘的心得....故知侘者，不生慳貪，不生毀禁、不生嗔恚，不生懈怠，不生動亂，不生愚痴。又，從慳貪變為佈施、毀禁變持戒、嗔恚變忍辱，懈怠變精進，動亂變禪定，愚痴變智慧。此謂六波蘿蜜，能持菩薩之行，成就菩薩之名。波蘿蜜是梵語，意思是渡「到彼岸」。在悟道中論義。一個「侘」字，六度行用，如何不成為尊信受持的茶法戒度?——《宗旦遺書，茶禪同一味》
■不過，如同佛家的悟道，是一切為「空」，對於所有不自由、缺乏達到無關心、無感覺的心境，是難以形成特殊的美學意識的。
■認識「觀念」與「實在」，或「假象」與「現實」的對立，從諷刺美學上來看，關係應該是倒逆的，也就是，假象會成為實在，而實在則成為假象。
■對於所有深入風雅之道，找到精神安在的境地的人而言，充滿窮苦困乏的現實世界是「虛」；在安住之境享受自由自在的心、客觀投射出自我影像，才是「實」。可以說，是能自由地抹殺醜陋的現實世界，達到「所見者無不是花，所思者無不是月」的境界(松尾芭蕉《笈的小文》〈序章〉)。
■數寄屋:原指茶室或具有茶道功能的建築，後也指結合了茶室建築技術與意念的建築樣式，應用於住宅、料亭等。
■冬籠:日本俳諧中冬季季語之一。形容在雪國，人們冬天不出門窩在家中的生活狀態。
■不追求新奇的點，追求超越新舊的平靜，是「不易」；追隨時刻變化的風尚並有嶄新發揮者，是「流行」。俳諧追求新，在不斷的變化下具流行性，因此具有不易的本質。不易，是須要實現的永恆的價值，而流行，則是在此實踐下不斷變化的樣貌。——松尾芭蕉
■事物所散發出的魅力，還來自於歲月留下的痕跡，以及我們對它的重視。
■在形式概念中，有一個名詞是arche(希臘語)，由「古老」、「太初」的意義而來，相對的概念則是「古典」、「完整」、「成長的」，最適合的翻譯或許是「古拙」，arche主要的涵義是手法技巧上的稚拙。
■侘寂，是樸素、不完整的事物中感受到美，這種感性或感覺在世界上可說是獨一無二。
■自然當中的「生命」，意味時間性的外部的集積，而其中的「精神」則與此相反，象徵了內部的沉澱。....也因此，對於自然界客觀的事物現象，當我們看待其中的古、老、寂的美學若是適用，其根本必然與「生命」或「精神」有所關聯。
■天地間不斷的變化，成為文學的原點。對此，《三冊子》中引用了芭蕉的話:
「乾坤之變，為風雅之種.....飛花落葉，觀之聽之，是無止境。」
良基在《筑波問答》中則說:
「人類在思昨夜過了今日，想春天的日子裡進入秋天，想花的時候樹上開出了楓葉。」
■一個色彩的色調到了一定程度，飽和度無法再提高，但是如果把它與對照色並列，在我們的眼中它的色調就會顯得更鮮明。
■萬古不易，寂然不動的形而上的寂的對面，是一種極為幽微曖昧的預感，隱含在那些傑出的寂美學作品背後的，是對生動的真實性更高層共鳴的強烈暗示。同時它又像是背景的陰影，能讓畫面或者物象浮出。
■在永劫不易的「古老」中表現的美，也就是「寂」的本質所在。
■高濱虛子所說:「和歌是煩惱的文學，俳諧是悟道的文學。」
■寂的古語「然帶」
■「寂」存在的前提條件，就是經歷「古老」與「劫」，讓事物本身最重大、具有特性的本質能露出呈現，得以關照。在這個意義上的「本質」，就是事物本然的屬性。
■在西洋美學中，黑格爾對於美學的定義「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非常有名，在對於「理念(idee)」的解釋上，黑格爾認為，美本身必須是真，然而真與美有分別....也就是美包含兩個客觀因素:理念，以及感性和個別形象的顯現。
■....在這裡，「然帶」就是指對象帶有的本然的性質，在這個意義上，就自然地強調一種類型性。
當然，所謂「本質」，要等發展出「個性」的程度後才回得到。從理論上說，個別人類個性的發現，都要通過「然帶」，....
■我們使用了「古典」一詞，很自然地會想起黑格爾所說的「古典藝術」向「浪漫藝術」的發展演變，以及精神與自然間的關係變化。黑格爾認為，在希臘的「古典藝術」中，其神性的「擬人主義」最後面臨了侷限和缺陷，到了基督教產生，也就是到了他所謂的「浪漫藝術」，美變成了更純粹化、更徹底的「擬人主義」。
■根據「定勢效應」(Einstellung effect)的認知偏誤，確實有將衰退視為不美、也就是「醜」的時候。然而，我們的心理結構卻又能讓我們感受到更深一層，或說更高度的美。而我們一般說的「寂」，實際上不外是能感受到這種特殊的美的精神態度。
■定勢效應:一種認知偏誤，指人在處理問題時，傾向沿用已經熟悉的方法，而忽視可能有其他更好或更適合的解決方案。
■利普斯曾提出了「移情(Psychische Stauung)」原理....他認為心理的能量遇到某種障礙時，阻塞反而讓能量加大，使得心理活動過程更為活躍。
■感覺的解離在質關上遮蔽了務的本質，但與此同時，作為解離作用的一種反動，感覺以其他因素或在某層面，產生更緊密的統一，這一點，對於「寂」這一種特殊美的形成是必要的。
■句有光，有華，是高調之句；句有鈍、有溫，是低調之句....鈍、溫、華、光，此四者句之病也，為本流厭棄之事。褪去「光」，是中段以上者的第一修行。高明的句子無「光」，亦無華。句應如清水，沒有厲害風味。有垢有汙有拙。朦朧而內在的味道，高雅沉著，令人懷念。——俳書《芭蕉葉舟》
■老子有一句經常被引述的名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雖然，老莊對於「自然」的概念有種種解釋，但可以確定其中強調的一點是，對於人類的精神不加以理論化、理想化，才是自然之道。
內容簡介:(博客來)
在有限中感受無限
侘寂（わび、さび）
影響任何一個藝術領域的終極的日本美學
一種簡單、自然形成的品質，可以深度地滿足與影響使用者。──Twitter創辦人／傑克‧多西
最古老的事物，都會轉變成最前衛的事物。──杉本博司
侘（わび）是清貧、粗糙，在不足中見充足；寂（さび）是面對褪色、消逝事物的心境。源自道家，追求「無一物」的侘寂精神，在江戶時代松尾芭蕉的俳句中先有了吟詠蒼古的自然妙趣。
十六世紀，茶道宗師千利休借終極的侘茶之道，奠定了日本人追求「和敬清寂」的美學意識。茶室為了滿足個人的美的需求而建，經「露地」通往原始心境，立「障子」引進陰影，竹支茅屋的元素與結構暗示了短暫、輕微、拙劣。美，是對不完全事物的敬畏，接受劣化，讓本質顯現。
當空間縮減，時間積累，在象徵虛空之所的茶室中，隨處可得的簡朴物品可以取代最高級的藝術，價值概念更迭。美在於素朴日常，最小的元素可以建構宇宙，當下即是永恆。
一千年的時間，日本的美學從唯美的物哀、深遠的幽玄，走向空無的侘寂。本系列爬梳三大美學的起源、概念，及不同領域的解讀或應用，內容橫越文學、歷史、心理學、哲學，是讀者掌握日本美學的獨家著作。
